从回复的时间就能看出不同年龄阶层的人的生活习惯。
祁蕴在凌晨三点发来了一条回复。那时陆熹已经睡了。
时隔两个半小时,清晨五点半,周叔叔发来了一条长长的语音。
周叔叔全名周树欣,陆家和周家从前关系很好,长辈与长辈相熟,时不时就要遛个弯相互串门。小辈与小辈相熟,周和月几乎天天都和陆熹黏在一块儿,身后还跟着个弟弟,是和陆熹没有血缘关系的亲弟弟,陆家亲子,陆成。
陆成小时候很喜欢黏着姐姐,后来长了年龄,自诩是个大人了,也就不乐意成天跟在两个女孩子身后。
为此,周和月还抱怨过两句。
周和月心大,前一天怒气上头地抱怨完,睡过一觉,第二天又变回乐呵呵的一个人,完全不计较这事了。
但陆熹没放下,总是忍不住观察陆成对她的态度。其实陆成待她和之前差不多,只是稍微多了些刻意的疏远。
这些疏远来自于少年心底事,她猜不透也摸不着,更管不了。
姐弟两人都不是善于表达的人,久而久之,那些刻意的疏远也无需刻意了。
陆成现在在外地读大学,两人之间的距离远了,就更加少了联系。他们二人的关联,似乎就只剩下了一本户口本,和已经去世的陆家夫妇。
陆熹也不知道今年的清明节,她和陆成有没有相见,就算有,她也不知道。
那时,真正的她应该被祁蕴安排在了某一处地方。
她的记忆里,上一次见陆成,还是春节的时候。
那个春节过得相当寂寥。
除夕那天,陆熹和陆成双双回了空荡的陆家老宅。
尽管陆熹已经提前租了人来打扫过一遍,但长久没有住人的大房子还是透着一股冷气。
他们这两个偶尔经过一趟、也没有交谈的人,连一张椅子也温暖不了。
坐在餐桌上吃年夜饭的时候,陆熹都觉得腿下发冷。
可能陆成也有哪里不适,一顿年夜饭吃得比她还快,撂下一句“吃饱了”,撒腿就撤,走上楼把自己关进房间里。
春节假期有七天,姐弟两人见面的次数却不足七次,两方都在有意躲避。
偶尔碰见一面,都觉得尴尬。
那种尴尬到两方都恨不得冲出地球的氛围,就如同……此刻——
陆熹为了躲着周和月,提前十多分钟收拾东西,拎着包踩点下班。
结果电梯门一开,她就看到了站在里面,赶着下班溜走的周和月。
周和月当然也看见了她。
电梯里的其他人见陆熹迟迟不上来,不耐烦地问了句:“上不上啊?”
陆熹淡淡地说:“不上,我等下一班。”
电梯里并不拥挤,多站一个陆熹绰绰有余。
那人睨了一眼她,又瞥向周和月,脸上的神情半遮半掩地显示出他的猜疑,最后他无声按下电梯按钮。
铁门缓缓合上。
这事说来是巧合。
陆熹以前很少踩点下班,周和月知道她要磨叽一会,也慢慢悠悠整理东西,再下楼等她。
两个都不是准时准点的人,却在躲避的时候有了同样的默契。
周和月因着昨天的胡言乱语,心里总是不踏实,中午的时候还受到了自家老父亲提醒,心跳节奏更是乱了一个上午,做什么事情都带着“慌”。
好在也没人会在明面上指责她。
她之前的所作所为,已经被自家老父亲骂过一遍“愚钝”,她自己也知道给人塞钱是个蠢办法。但她也没其他能力。
如果打一通“110”,把上门闹事的陆熹的亲生父母抓起来,对她的名声不好。
公司里本来就有很多人戴着有色眼镜看陆熹,如果说出去“陆熹有一对进过局/子的父母”,不管是不是清楚真相的,多少都会带上一点偏见。
周和月很清楚,陆熹只是表面上不在意那些人的话。她总会下意识去看那些对她做出评价的人,然后再告诉自己“不在意”。
如果报警,最后伤害的还是陆熹。
所以那对不要脸的老夫妻第三次上门的时候,直接找到了周和月。周和月如他们所愿,选择了最简单粗暴也愚蠢的方法——拿钱摆平事端。
……
早晨上班前,陆熹把周树欣发来的长语音听了不下十遍,一遍遍反复确认,他话中的内容。到最后,甚至不相信自己的耳朵,按下了“转文字”。
一个个跳出来的文字连成行,比语音还要催人郁闷。
从那一刻起,陆熹心上就像压了一块石头。
这块石头在见到周和月的时候,骤然坠下,狠狠地在她心上增加重量。
她扬起一个浅淡的苦笑,觉得自己的下半辈子可能逃不开“愧疚”两个字了。
她怎么能,亏欠别人那么多。
电梯下去后,又慢慢爬了上来。
身旁不知何时多站了几个下班的同事,陆熹不着痕迹地动了动腿,眼中失焦了片刻。
她突然转身走回办公室,又静悄悄地坐回自己的新工位。
这一坐,也不知道过了多久,直到最后一个加班的人都离开了,她还坐在那里,什么动作也没有。象征性地打开了电脑,让电脑发出的光将她的脸照得更惨白。
忽然有一瞬,陆熹记得了之前的自己。
距离现在没多久,但那已经是她回不去的时间了——那个被祁蕴封锁住的时间。
似乎只有在停止的世界里,她才能忘记过往,忽视周围。
就像是安静深夜里的独居生活,她可以放任自己,无论是释放情绪,还是尽情地往下坠。
干脆又轻微的一声响动后,眼前蓦地一黑。
陆熹倏然拉回思绪,一下子弹起腰肢,整个人立了起来。
停电了?
她还没来得及伸手去摸索手机,突然又恢复了明亮。